外交记忆 | “古老”的非洲风情

我曾在我国驻布基纳法索使馆工作。布基纳法索古代有个莫西王国，1896年法国入侵和建立殖民统治后王国灭亡，但王室作为历史文化的一部分一直保持到当代。在首都瓦加杜古有座莫西王宫，里面住着国王和王后、王妃。每到星期五国王要举行上朝仪式，不过这在当代是象征性的，只有传统文化上的意义。但它是一处著名的旅游景点，世界各地的旅游者到这里可以了解古代非洲的历史和文化。

我也曾去观看过莫西国王的上朝仪式。仪式在王宫广场举行，大臣们按官衔等级排列席地而坐，在他们的后面围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旅游者。上朝仪式在王后的主持下进行，但王后坐在大家看不见的地方。仪式结束后，一位王妃出来代表国王向大臣们谢礼。王妃的穿着甚是“简陋”，光着脚在地上行走。

国王我见过——他经常出席外国使团的招待会，可从未见过王后，据说她是王室的掌权人，但从不公开露面。王后为什么不公开露面，那位王妃怎么会是那样的穿着？这些疑问使我想了解王宫的更多内幕。

布基纳法索首都

不久我就有机会进了莫西王宫。布基纳法索外交部组织外国使节的夫人集体去拜会莫西王后，带领我们前去的是研究莫西国王历史的学者伊尔博多夫人。我们走进王宫大院，只见一座乳黄色的二层楼房坐落在绿色丛林中，这就是王宫。

我们没有直接进王宫，而是拐进了另一个院子，一下子好像到了非洲贫穷的农村，房子都是用泥土和草搭成的土圆包。我正纳闷，怎么王宫里还会有这样贫穷落后的地方？伊尔博多夫人却说：“我们已经到了，这里就是王后大院。”我一下惊呆了，王后是贵夫人，怎么会生活在这样简陋的地方？

我们的到来打破了这座大院的“宁静”，从那些土圆包里出来十几名女子。她们都同我在国王上朝仪式上见到的那位王妃一样，光着脚，头发短得近似平头，一块布齐胸一裹，既是裙子，也是上衣。虽然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，却都已为人母。王室在全国各地有产业，但这些财富都属于国王，王后、王妃只是各有一个土圆包为家，并且需要下地劳动自食其力。

西非布基纳法索某一个古老的村庄，其所有建筑均为陶土圆屋，且屋壁上绘满了惊人的传统几何图案。其土墙绘有不同图案，以显示居住者的身份尊卑。

第一个土圆包便是王后的住处。伊尔博多夫人在门口跪下，低着头用莫西语说了几句话便叩头，叩头时右手按着前脑门，右臂手关节着地，并在地上咚咚作响。然后她低头弯腰进入了土圆包，土圆包的门只有约1米高，所以进门得低头弯腰。那时正是下午3点多钟，强烈的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，我往那门里瞧，什么也看不见。伊尔博多夫人很快就退了出来，并让我们排队挨个轮流进去见王后。

看到那门里黑洞洞的，我有点毛骨悚然。我还没做好思想准备时，已轮到我站到门口了，只好不顾一切弯腰低头进去。我终于见到了莫西王后，可她远不是我想象中的贵夫人。她的头发短得近乎光头，全身上下唯一的装束是一块破旧的布。地上摊着一张很大的狮子皮，白天是凳子，晚上便是床。她坐在上面，我蹲下身子去和她握手、说话。

我用法语介绍自己来自中国，但不知道她是否听懂了我的话。我给她送的礼品是一把象骨折扇，她接过去随手放在脏兮兮的地上，我立刻意识到这件工艺品送给这位王后是多么不协调。她用莫西语说了许多话，我一句也听不懂。最后她拉着我的手，笑着连连点头，我想大概是告诉我可以告退了，我连忙退了出去。

最后王后出来了，她一出来就下跪，同刚才伊尔博多夫人向她叩头一样向我们叩头。然后她打发人去拿来几张大席子摊在地上请我们坐下。这时一位王妃端来一大盆白乎乎的水，这是迎接贵宾才用的饮料，据说是用发酵的玉米面和鲜姜汤制成的。王后再次下跪向我们叩头，这回叩头是向客人敬水，这是莫西王国的传统迎宾礼仪，叩过头她便端起那盆水自己先喝一口，然后依次传递一人一口。

见王后施此重礼向我们敬水，我尽管觉得大家在一个盆里喝不卫生，但还是暗自提醒自己不能失礼，一定要喝一口。可当那盆水传到我手里时，一股呛鼻的酸馊味使我失去了喝它的勇气。正当我不知所措时，在我身旁的德国大使夫人提醒我：“你做个喝的样子。”我连忙托起盆，头一低，完成了此次礼仪。

王后看上去60多岁，是现在国王父亲的正妻。国王去世后王子登基，但王后还是先王的正妻，直到王后也去世以后，才在新国王的妻妾中选出王后。

拜会完王后，我们便去王宫见国王。他大约40岁，能讲一口流利的法语，他的装束同他出席招待会一样，身穿白色大袍，头戴红色小毡帽。

王宫虽不是金碧辉煌，但也十分华丽。大厅的地面用意大利大理石铺就，在正中的顶上有光芒四射的意大利玻璃吊灯，四周的墙壁和柱子是浅红色的花岗岩，墙上挂着历代国王的画像。国王指着一张张画像给我们讲解莫西王国的历史，还带我们参观了莫西王国的历史与档案库。

最后他带着我们上楼。楼上有他的卧室、书房、办公室和很大的一个会客室。会客室地上铺着红地毯，有非常高档的皮沙发，我们坐下后，招待员送上了可乐等冷饮。国王拿出两本相册继续言说着这个国家的历史……

土陶清真寺

我们走出王宫，围着伊尔博多夫人提了许多问题：为什么王后、王妃同国王有那么大的贫富差距？经济地位如此低的王后怎么会是王室的掌权人？伊尔博多夫人的解答总的意思是，这一切都是非洲传统的伦理规范，丈夫在家里既不承担生产任务，也不承担家务的组织与管理，一切都由妻子承担。说王后是王室的最高掌权者，实际意思是她是王室家务的主管人。这是非洲特有的伦理道德与宗教传统所决定的。

其实莫西王室的内部关系是非洲农村社会的基本结构。我在非洲见过许多村庄基本同莫西王宫一样，村庄是一群土圆包围着中间一幢较好的住房，有的还是砖瓦房。这中间的好房子是这个村庄男主人的家，周围的土圆包是他妻子们的家。他既是村长，也是全村每个家庭女主人共同的丈夫。他在经济上不对妻子们承担任何责任，她们都是独立的经济个体，还要为她们共同的丈夫送饭，轮到谁送饭，谁晚上就陪伴丈夫。

男人和女人之间这样的关系就不只是单纯的夫妻关系，还有非洲特有的封建制剥削关系。非洲自古盛行一夫多妻制，男子有七八个妻子是常见的，多则有几十个。

我在刚果（布）见过一位种植棉花的农民有70多个妻子。在亚洲和欧洲，封建制的重要成分是土地的私有制。这位农民种植棉花并不占有土地，非洲农村到处有荒地，随处可以选地耕种。他占有的是70多个妻子，这是他用钱买来的。在非洲娶亲，男方要向女方父母送聘礼（物品或钱），这实际上是买卖婚姻。这位农民买来的这70多个妻子也就是70多个劳动力。在非洲，妇女是农村的主要生产力，而主要生产力都在非洲特有的封建制、一夫多妻制的压制之下，这也是非洲发展落后于其他大洲的重要内因。

（注：文章原载于《湘潮》2014年第3期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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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章来源 | 《老外交官散文选》

作者 | 吴清和（前驻外使馆外交官）

图片 | 网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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